“就是嘛。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呢?”
“早上好。”他的嗓音非常低沉,这是早晨才有的声音。
窗外很黑。由于我的位置同窗户的角度的关系,我无法看清自己的影像。在窗户上,我看到的只是厨房 其它部分,这使我感到自己像个吸血鬼,没人能看见我的本来面目,而我伺机在房间里作恶。
我把烟在一个盘子里掐灭。“你认为这行得通吗?”我问。显然,从外面看去,屋顶非常高,而且是尖 顶,想必里面一定有什么东西。那么,在低矮的天花板和高高的屋顶之间,究竟有什么呢?
几天以来,我们以令人难以置信的执着劲头,努力完善我们的工程。把窗户从食品室转移到厨房是一项 挑战。当初在给食品室安装窗户的时候,其精确度和坚固性叫人惊奇。不过,我们使用了一把斧子,就基本 上解决了问题。斧子是在仓库里找到的,我们还找来了一把锤子和一块石头。有了这些东西,我们就能把窗 户完整地卸下来,而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大洞,通风效果出奇地好,要是不钉上木条的话,走进布满灰尘的食 品室,呼吸就更顺畅了。
特伦斯和纳塔莉从见面后的第一周,就成了卿卿我我的恋人。前者四十一岁,后者只有十三岁。之后不 久,纳塔莉就搬进了特伦斯家里。
正是因为同样的原因,有时候割断自己的脉搏,慢慢地流血死去,或许可以让人心满意足。在色彩灰暗 的一天,早晨八点和中午没有分别,没有什么事发生,也不可能发生什么事情,而你在水池里清洗玻璃杯。 它突然破碎了,偶然划破了你的皮肤,你心悸地见到了鲜红的颜色,这是当天最亮的颜色,它如此激动人心 ,还伴着汩汩的声音——这是你的血在流淌。有时候,这倒是一件好事,至少你知道,你还活着。
黄色的灯光以黄色的墙壁为背景,黄色的墙壁以破旧的木地板为背景,木地板本身又是黄色和灰色组成 的混合色,厨房的整体色调难以让人振奋,而是让人窒息。一张黄色的大网劈头盖脸地覆盖下来,叫人无可 逃避……
听起来是个很棒的主意。“可是,你肯定用一百美元,我们就能买一扇窗户吗?”我问。
“什么时候?”
“就这些吗?”纳塔莉显然有些失望,她早已做好准备,要和父亲进行一番言语较量,不但要捍卫拆卸 天花板的正义性,还要将修缮资金如愿地弄到手才行。
我想,果然不出我的所料。
“就快好了,”我说,“你最好不要去想它。太阳可以让你的头发把颜色吃进去。”我们选择的是红色 。
“不错不错,好爽好爽!”纳塔莉说,似乎我们刚有过那种事似的。
她的杀伤力太强了,而且一向奏效。
纳塔莉和特伦斯对簿公堂。
“先去睡一觉。”
我们需要敷设一个天窗。
“我们根本不需要买窗户,”她笑嘻嘻地说,“我们可以把食品室的窗户卸下来使用。我们把食品室窗 户用木条封起来就是了,没有人会注意的。”
早晨,像往常一样,芬奇大夫穿着内衣下了楼;像往常一样,他来到厨房,走到冰箱那里,想喝一杯桔 子汁。但是,和平常不同的是,他不得不跨越成堆的垃圾,才能到达冰箱跟前。还有更不寻常的情形——早 晨七点钟,纳塔莉和我不仅是清醒的,而且相当忙碌。不过,大夫似乎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
纳塔莉把脸探进洞口:“您能不能到商店去,给我们弄些吃的?”
也许正因为这样,才把我和纳塔莉联系在一起。我们都住在病态的家庭里,都有过疯狂的经历,都领受 过变态而丑陋的恋情。
时候不早了,我们用余下的时间,把垃圾从厨房里运出去,堆到仓库的后面。我们统共来回跑了几十趟 。不过,到当晚八九点钟时,厨房里的垃圾全都清理干净了。
就这样,我们两人形成了一道生产线:她洗盘子,我负责擦干。厨房里曾经的混乱局面,迫使那些蟑螂 惊慌万状,全部退回到墙壁深处的缝隙里,所以,纳塔莉见不到它们,也就无须惊叫了。
我就是这样想问题的,或许这和我在幸福大街电影院看的那些外国影片有关。我经常不去上学,也不在 我的笔记本上描绘各种人物脸谱,或者在棒球场的角落处弯腰吸食大麻,我喜欢去看莉娜·沃特穆勒主演的 法国黑白影片。记得在一片影片当中,有一对表兄妹陷入疯狂的爱情,之后一个哭泣的小丑出场了,他使得 纯洁而高尚的爱情成了一场仇杀,主人公们同时用匕首刺向对方腹部——这象征着爱情的单纯和天真只是一 种幻象。这些情感怪异(或许相当糟糕)的影片,却对我有非常大的吸引力。
特伦斯成了纳塔莉的合法监护人。他们是父女关系,每个人都深信不疑,至少看起来,他们就像父亲和 女儿。
“我的人生。”她相当平静地回答。听她的语气,可不像一般青春期的孩子,即便后者痛恨生活,即便 生活让他们感到压抑,因而需要不同的生活,他们的表达方式,也是另外的感觉。但纳塔莉的语气却过分平 静,让人感觉她的经历,她的成熟度,远远超出她十五岁的年龄。
大夫果然答应给我们修缮资金,然后上楼穿衣服去了。纳塔莉把桌子下边的椅子拉出来,拂去上面的灰 尘,一屁股坐了上去。
“几百块钱。”
就这样,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开工了。时间是在半夜以后,纳塔莉和我用石块用力敲打天花板。石块是 我们是从后院拣来的,它们和阿格尼丝扔掉的花盆以及厨房用具堆在一起。我们站在天花板下面,把石头高 高地举过头顶。我们使劲地砸,天花板大块大块地掉落下来。全是毛茸茸的大块。
总之,我们就是这样想的。
“你们两个最好把它修好,”阿格尼丝说,“我们可不能住在有个大缝子的房子里。”
特伦斯输了。
“你们两个实施的是大工程啊。”大夫以轻松地口吻说,似乎纳塔莉和我野心勃勃地加工一件带流苏花 边的衣服,而且刚进行到中间,有幸得到他的首肯,仅此而已。
“我觉得,这里真是乱得不能再乱了。”芬奇大夫说。他拿着瓶装的桔子汁走到碗碟橱跟前,把一个玻 璃杯放在上面。在把桔子汁倒进杯子之前,他仔细看了看杯子里是否有什么昆虫一类的活物。
她打开门,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袍。“现在几点了呀?”她打了个哈欠。
纳塔莉赢了。可是,她到底赢了什么呢?除了民事诉讼案的七万五千美元(而且直接落入了芬奇大夫的 腰包),纳塔莉赢了什么呢?她从此不会再遭受虐待了,所以,她赢了自由,我想。
“真是太棒了!”我兴奋地想到,我们可以用搭建干墙(一种不抹石灰而盖以板壁的墙)的现金去麦当 劳,去喝啤酒,而且,看到每个人脸上惊恐的神色,怎能不令人感到开心呢?
我甚至不知道,我们俩谁更占优势。
她说得不对。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住在这样的房子里。
因为我们的测量很粗略,精确度不够,所以,从食品室拿来的窗户不太吻合房顶的洞口。我们用钉子把 窗户钉起来,使用一些碎木头堵住缝隙,后来又盖上了一些石棉瓦。
“我想我们该去干活了。”我说。
“我知道。”
我对这个想法忍不住嗤嗤发笑:“说得真轻巧,那我们在原来的位置放什么呢?”
纳塔莉说:“我们需要一些钱,才能把事情做好。我们要给厨房装上崭新的教堂式的天花板,所以我们 需要钱。”
大约是在当天下午四点钟,我醒过来了,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间,经过客厅,进入厨房。阿格尼丝在水龙 头下洗盘子,用围裙把它擦干,放进柜橱里。然后,她快步穿过垃圾堆,走到冰箱跟前。她打开冰箱门,弯 下身子,仔细辨认那些开胃食品的标签。“在我们这个家里,这种东西从来就搁不住。”她大声问,“谁把 开胃食品吃掉了?”
“嗨,阿格尼丝!”我把手从洞口伸进去,朝厨房里面挥动着。
“你不要以为这有多么困难。”纳塔莉说,她正用一把电锯去凿屋顶的木瓦。
她把铝箔从头上摘下来,揉成一个球,从屋顶上扔下去。她长长的头发跟着落下来,就像一块蛋糕一样 ,整块儿垂到她的肩膀上。随着电锯的震动,它们就像一块厚垫子,不停地动来动去。
我们脏兮兮的,而且累得半死,不过并不觉得乏味。
我吐出了一口气,把万宝路香烟的烟雾喷到空气中,一团模糊的烟雾在房间里逶迤移动,它似乎飘到了 天花板上,还碰上了上面的蛀虫和灯泡。我们安静地坐在房间里,似乎都在倾听什么声音。
通常说来,似乎只有年纪更大的成年人,才会有这样的措辞和语气,而事实上,他们更可能缄口不言。
当芬奇大夫发现特伦斯是个百万富翁时,他想方设法把他们撮合到一起:一个是他不听话的女儿,一个 是头脑简单,喜欢闲逛,就连冬天都经常穿着网球短裤的百万富翁。
厨房的天花板太低了,让人感觉压抑,压抑得有些窒息。它仿佛成了我们人生不幸的根源。“我厌倦了 。”纳塔莉说。
“它实在是叫人压抑。”
“过一会儿再说。”
“天花板太旧了。”纳塔莉说,似乎是暗示我应该谅解它的缺陷。
“我讨厌天花板。”我说。
“这样吧,我们用一百块钱安装天窗,”纳塔莉说,“剩下的钱我们拿去喝啤酒。”
纳塔莉又打了一个哈欠:“啊——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哪儿跟哪儿呀?”
“那么,我们把它拆掉好了。”纳塔莉向周围看了看,突然对我说。
“几百块钱!”他吼叫起来。现在,他把空杯子放到垒成小山的盘子、盆子、空牛奶盒子上,它们在水 池里放了整整一周。
“我厌倦了我的生活。”她又说了一遍。
家里的其他成员必然大感惊奇!可想而知,当他们早晨醒来,睡眼惺松地走进厨房,想喝一杯水或者是 橘子汁的时候,他们的表情该是何等惊讶啊!
去年,纳塔莉和特伦斯吹了——我借用主流社会流行的说法。此后我才知道他们完整的故事,真实的关 系。我了解到,特伦斯四十一岁,以前是个半职业化的网球运动员,也是芬奇大夫的病人。我也慢慢知道他 选择精神治疗的原因:他酗酒的妈妈突遭不幸,被烧死在安乐椅上,因为她喝醉了酒,酒瓶子倒在地上,她 又随手扔下了点燃的香烟。噢,他们还是情人呢——特伦斯和他的妈妈。根据纳塔莉的说法,特伦斯永远无 法接受一个事实,就是尽管他的网球技术很出色,却始终无法达到职业运动员的水准,而他的妈妈是唯一能 够安慰他的人。
“我们把天花板拆下来。”
“这个该死的铝箔让我疯掉了。”铝箔从她的额头处滑下来,她立刻推了回去。
“好,爸爸。”纳塔莉说。
“你觉得怎么样?”纳塔莉问。她正挥动阿格尼丝的烫衣板损坏的支架,把厨房和仓库连接处上方的石 灰块敲打下来。
要是她在炉子上点烟,那么她的头发就可能着火,以前就发生过这种事。有一次,为了点烟,她的刘海 儿被炉火燎着了,至少有一半儿不见了。当时,她的头低下去,靠近蓝色的火焰。她把香烟探向前,用力吸 着气,腮帮子一伸一缩,一团烟雾腾空而起。接着,她的前额的头发烧着了!她一连后退了好几步,还哈哈 大笑起来。她用手拍打着脑门,香烟扔到地板上。“啊,该死的头发上,我的上帝!”可她还是在笑,这是 歇斯底里。这一天有了分水岭:在她的头发着火之前,在她的头发点燃之后,而后者似乎更好些,因为它有 内容,有色彩。不过,前者同样不可或缺,因为有了开始才有结果。
天花板太低了,尤其是相对于整个厨房而言;相对于这所古旧的维多利亚式的房子,天花板低矮的高度 更是一种败笔。而且它凹凸不平,就像上了年纪的胖女人的大腿和臀部,到处都是脂肪团。
除了芬奇大夫本人。只有他知道他们是恋人,他也很清楚,以十三岁这样的年纪,一个人是自由的。
我们坐在屋顶上,太阳在天空高高地悬挂,我们两个大汗淋漓。我用电吹风给我的头发做型,头发全部 倒向脑后,成了很酷的“大披头”。我说服了纳塔莉,开始修理她的头发。我用面团把她的头发固定成型, 全部堆到头顶部位,用一个铝箔紧紧地固定住。她很快开始抱怨起来。
阿格尼丝问:“你们想要吃什么?”
“我们把盘子洗一洗吧。”纳塔莉建议说。
纳塔莉往办公室给父亲打电话,寻求财政支援。芬奇大夫说,他会给我们一百块钱。纳塔莉说,一百块 钱不够,我们至少需要一百五十块钱。软磨硬蹭了半天,大夫终于打赢给我们一百二十五块钱。
当我们结束工作时,就踌躇满志地站在干净如新的厨房里。纳塔莉开始评价屋顶的状况:“咳,现在厨 房里好像更加黑暗了,你感觉到了吗?这真是奇怪。”
我的烟抽完了,就点燃了另一支。她说:“把烟盒递给我。”我照她的话做了,把烟盒推到桌子对面, 烟盒的玻璃纸还粘着很多烟屑。
不过,当特伦斯给纳塔莉留下了发青的眼圈,当十六岁的纳塔莉哭泣着跑回家的时候,人们开始提问各 种问题,于是过去所有的疑团——纳塔莉的鼻青脸肿,她的酗酒,她和特伦斯无休止的争吵,特伦斯动辄给 她的掌掴,以及对她使用的污言秽语——终于水落石出了。
“好吧。”她转过身,两只手按住胸口处的睡袍,弯下腰,在地板上成堆的衣服中间找她的连衣裙。她 每天穿同样的连衣裙,鲜红的颜色,上面绣着金色的羽毛。这是她自己缝上去的,因为洗过很多次,连衣裙 的边沿已经开线了。让我好奇的是,我不知她用的什么方法——她不需要事先把睡袍脱掉,就能把连衣裙, 还有黑色的短背心统统穿起来。
“我想念他,”她说。她用指尖儿从桌子边缘抠下一块块木皮,把它们弹到地板上,又用手把衣服上的 碎屑拍打干净。“我知道,这样说很恶心,可是,我真的爱他。”
最终,我们在房顶上的椽木之间,凿开了一个理想的大洞。
这时,似乎一股清新的空气吹进了纳塔莉的头脑里,因为她猛然间容光焕发:“我们把天花板打掉,直 通屋顶好了,这样,厨房就有了一个教堂式的天花板。”
“拆掉什么?”
但是,她却说她爱特伦斯,我相信她的话。我知道其中的道理。爱一个不值得爱的人,因为对方拥有你 梦想的一切,因为被人关注总比被人忽视好得多。
我们需要解决混乱的局面。天花板本身和其它隔热、绝缘材料堆在地板上,足足有三英尺高。我们得花 上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把它们清理干净。事实上,我们卸下天花板需要多少时间,把它们清理掉就需要多少 时间。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她说得对。尽管我们的头上不再悬着低矮的天花板,可是,黑漆漆的屋顶似乎更加让人压抑。
“厨房的情况怎么样?”
要是说有差别的话——我们主要的差别,就是这是她的家,她的住所,而我只在这里借住而已。
“这是掺了马毛的灰浆做的,”纳塔莉说,“现在这种材料已经不用了。”
我走到楼上,来到纳塔莉的房门口,用力敲门:“醒醒,醒醒,醒醒。”
不过,比起拆卸食品室的窗户,更为困难的工作,就是在屋顶凿开一个大洞,用来安装天窗。
“阿格尼丝洗好了一个盘子。”我说。
我记不起来曾在冰箱里见过这些美味佳肴。“或许是霍普吃了吧?”
事实上,世界上的确存在怪异的情感,就像特伦斯和纳塔莉,就像我和尼尔,就像我妈妈和弗恩。
“天啊,那是什么?”她抬起头来,惊诧莫名。
在家人的压力下,纳塔莉终于提出了起诉。
我用掉了最后一根火柴。
“我也不知道,随便什么吧。”
前一分钟,我们还坐在矮趴趴的厨房桌子旁边,感叹我们的生活毫无色彩可言,而后一分钟和地,我们 便采用各种沉甸甸的投射物,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解放”一种建筑式样。这是难得的、纯粹的自由。尽管 厨房里弥漫着呛人的味道,但这点小麻烦微不足道。
“都是那个霍普,”她说,“她应该比谁都清楚。”桌子上堆积着盘子,她的手提包放在最上面。她把 手提包拎在手里:“我现在到商店去买一瓶新的,要是谁需要干净的盘子,就到柜橱里找,里面有一个干净 的盘子。”她穿过厨房后门,离开了。
“你为什么厌倦你的生活。”我问。其实我是知道答案的,答案一定是那个叫特伦斯·马克斯韦尔的男 人。
“唉。”她的声音平静而飘忽,就像一首歌曲开端的哼唱。“特伦斯。”她叹着气说,双肩跟着沉下去 。
“霍普一定会死掉的!”纳塔莉说,“还有爸爸,他看了这样的情景,绝对会疯掉。这样,他就会被迫 给我们钱,要求我们把垃圾清理干净。”
纳塔莉揭下了膝盖上的一块痂,露出了一处面积不大的鲜红的伤口。“我们把垃圾搬运出去,扔到仓库 后面就可以了。”
我知道,她是在缅怀过去的生活,过去的生活包括:BangOlufson公司生产的高保真音响,1965年酿造 的罗特希尔德葡萄酒,桔黄色的Saab牌汽车,价格昂贵的马丁牌吉他。而她却似乎全然忘记了,她曾经是特 伦斯脏兮兮的小玩物。
“呃,还有呢,”芬奇大夫说,“我不管你们怎么折腾,也不管你们想折腾到什么程度,你们都应该像 大人那样,把厨房打扫干净。”
芬奇大夫想知道是多少钱,当时的财政状况有些紧张,因为两个病人中断了治疗。
“我非常想他,”她说,“有时候分外强烈。我想知道,现在他在做什么?”
随后的几个钟头,我们一句话不说,只是忙于捣毁低矮的天花板。我们把石头高高地挥舞石块,石灰像 雨点般地掉落到我们身上,于是我们不停地眨眼睛。我们不需要梯子,因为天花板实在太低了,很容易够到 。为了清理更高的椽木之间的填塞物,我们把各种铁锅和小石块抛掷上去。呼吸溅落的灰尘真是快事;我们 大口地咳嗽,不停地吐到地板上。我们低头看自己的手,它们覆盖上了白花花的一层。相对于平淡的生活而 言,这真是一次不寻常的经历。
“您好。”我说。
“现在,你可以把它摘掉了。”我说。
“我的头顶真他妈的热死了。”
“你可真脏啊,”特伦斯曾经对她说:“脏得要命。瞧瞧你这双恶心的脚,你连袜子都不穿。你就不能 把它们洗干净吗?”
纳塔莉亮出了“乖女儿”的法宝:“求求你啦,爸爸,你一定会喜欢新厨房的,不是吗?难道你就舍不 得给你最小的女儿、你最喜爱的女儿、也是你最漂亮的女儿——纳塔莉两百块钱吗?”她嘟起嘴巴,顽皮地 眨着眼睛。
“什么?”我问。我很想知道。她是不是指天花板,是否和我有同样的感觉。
把整个天花板卸下来,没花太长的时间。只要用石块猛地一砸,轰然一声,天花板就屈服了,它不是小 块小块地掉落,而是大面积的迅速掉落。那些隔热和绝缘材料要么自动坍塌,要么被我们沾满灰尘的手扯拽 下来。那些材料都像塞满了毛发似的。实际上,整个天花板似乎全是由有机材料构筑而成:马的鬃毛,人的 头发,骨头碎块。天花板就如某种木乃伊般干瘪而变异的生物。
她伸出两根手指,作为一种暗示。我显然知道她需要什么。我把烟放到她的指缝之间,她用烟头点燃了 她自己的烟。接着,她把烟吸到肺里,眼睛注视着我,那意思似乎是想对我说:“谢谢你,因为知道我需要 什么。谢谢你,因为你没有让我站起来,走到炉子那里把烟点上。”
“挺晚的了。”
我们的生活如此无聊,以至于无事可做的我们,都注意到了烟盒的玻璃纸上的碎屑。纳塔莉的指甲很长 ,所以她把碎屑捏下来,或逐个地弹到地板上,不厌其烦。
到了凌晨,我们的膝盖深陷在垃圾堆里。厨房的桌子、电冰箱顶上、炉子上、水池里——所有的物品, 全被石块瓦砾覆盖住了。